监狱民警在与李文成谈话

李文成（右二）与读书小组成员一起读书

“不知不觉，官气代替了书生气，自己也逐渐放松了人格修养，丢掉了知识分子应有的高尚节操，世界观、人生观出现了漏洞，自己一直反对的不劳而获的思想也出现了，直至沦落为一个腐败分子。虽然还在搞学术研究，但我失去了知识分子的灵魂！现在醒悟了，却实在有点晚了！”李文成说，自己丢掉了很好的学术发展机遇，晚节不保，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，确实非常后悔。

一切都回归本源

5月的焦作，弥漫着初夏的味道，万物生长旺盛，监狱里也显得生机勃勃。在省焦南监狱的大院里，有一群新入监的服刑人员在做着心理保健操：“昨天所有的荣誉，已变成遥远的回忆。勤勤苦苦已度过半生，今夜重又走入风雨……”听得出，这是一首刘欢的《从头再来》。在这群以80后、90后为主的新入监服刑人员中，站立着一个老者，他就是省教育厅原副厅长、巡视员李文成。

李文成现年65岁，因受贿罪被判刑11年6个月，今年3月底送入省焦南监狱服刑改造，他现在的身份是新入监服刑人员，也就是这里常说的“新人”，再过一星期，他入监教育合格后就要下监区改造了，那首《从头再来》很是符合他现在的心境。

监狱里对服刑人员的管理首先体现在身份上的平等，这里不再有厅长和县长的名讳，也没有老张和小李的叫法，更不会有尊称和绰号的呼唤，每个服刑人员到了这里，都回归到最本源的称呼——名字，李文成自然也不例外。“李文成——”随着狱警的一声呼唤，李文成来到了我面前。他身材魁梧，乌黑的头发里偶尔闪现出一两点白丝。看得出他的心态很好，已经没有了原来身份落差带来的痛苦，反而让人感受到了他身上浓浓的书卷气。

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

“我因受贿罪获刑11年6个月。面对铁窗，我想了很多。1986年5月，我在上海复旦大学获得博士学位，回到河南，在郑州大学工作。我们是中国建立自己的学位制度以后的第一批博士，人数少，各地都要。我的成绩是优秀的，但没有像同学那样选择上海、南京等大城市，而是选择回到河南，一是出于对故乡的眷恋，二是郑州大学人事处领导亲自去上海，并提出了优惠的条件，使我深受感动。当时河南全省只有两个博士，另一个后来去了日本。我受到重用，被破格提拔为副教授，选为系领导，后又被作为无党派人士推荐到政府部门担任领导工作。我从来没有想到会到政府部门做官，没有一点思想准备。”在采访时，每一名职务犯都会不自觉地谈及自己的过去。每当这个时候，我总是能看到他们眼中闪耀着异样的光芒。

“如今成为阶下囚，内心感到很痛苦、很内疚，一是愧对国家，作为一名党外人士、高级知识分子，自己被选拔到领导岗位上，被政府任命为厅级干部，却因为职务犯罪成为腐败分子，是对国家不忠；二是愧对亲人，自己犯罪，也让家庭和亲人蒙羞，特别是给90岁高龄的母亲造成了

精神负担，是对母亲不孝；三是愧对师长，特别是复旦大学的导师，2005年我参加母校100周年庆典还被当做贵宾，在院里作为优秀人才代表作过报告。”李文成说，现在犯了罪，是对师长不尊，“自己丢掉了很好的学术发展机遇，晚节不保，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，确实非常后悔。”

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听过如此的忏悔，说这些话的时候，那些忏悔者要么目蕴泪光，要么声音低沉。在高墙内，身着囚服的他们绝对不是在演戏，我能听到从他们言语中传递出的那种痛彻心肺的滋味。这一刻，酸甜苦辣被一把看不见的铲子从心底里通通翻了出来，可谓是五味俱全。

失去了知识分子的灵魂

“我很喜爱大文学家苏东坡的作品。他有一句名言：‘苟非吾之所有，虽一毫而莫取。’我一直把这句话作为自己的座右铭。”李文成说，在郑州大学当系领导时，学生会一个学生要送他几斤小米，他曾狠狠地批评了那个学生一顿。他认为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，一点都不能要。从政以后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，他知识分子的气味没有变，虽然当了厅级领导，但还一直坚持带研究生，搞学术研究。“后来因公务繁忙，吃吃喝喝，应酬很多。不知不觉，官气代替了书生气，自己也逐渐放松了人格修养，丢掉了知识分子应有的高尚节操，世界观、人生观出现了漏洞，自己一直反对的不劳而获的思想也出现了，直至沦落为一个腐败分子。虽然还在搞学术研究，但我失去了知识分子的灵魂！现在醒悟了，却实在是有点晚了！”

对自己的犯罪，李文成进行了分析：“我是搞‘精神生产’研究的，而且我的学术成就也得到了验证。如，我认为市场经济在发展的过程中，明显地表现出它的两面性：一方面推进生产力向广度和深度两个方面快速发展；另一方面也产生了一些负面影响，拜金主义、权钱交易等。就市场经济而言，是交换价值在起支配作用，一切东西都有可能变成交换价值，要在市场上衡量自己的价值，包括权力和良心。自己在文章中，在学术会议的发言中，是经常批判市场经济的负面作用，反对拜金主义的。但在实际中，我却成为拜金主义的俘虏，这种理论和实际相脱节的现象，我认为和自己性格中一个弱点有关：不爱得罪人，不愿露锋芒，常随大溜，这种软弱的性格使我丧失了对腐败的抵抗力，降低了对腐败的免疫力。开始我也能坚决抵制，拒收礼金，但在不正之风刮得大的时候，就犹豫了，开始患得患失起来，后来就顶不住了，突破了反腐倡廉的底线。”李文成说，他建议，今后组织部门在选拔使用干部的时候，不能仅仅加强道德说教或者行政奖惩措施，还应当从心理方面加强扶助。“我认为有很多领导干部之所以走上犯罪，有些就是在工作过程中积累了不少心理问题，恐怕我也是如此。”

“我的问题主要在于抵制腐败的态度不够坚定，错把吃吃喝喝、收点礼金当成了小节，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。与之相关的法制学习也没有足够重视，加上自己是党外人士，党内的学习一般不参加，因而对反腐倡廉的认识也就上不去。”李文成说。

一切从头再来

“我以前知道监狱是干什么的，却从来没想到自己的余生会和监狱连在一起。在书本和传闻中，了解到国内外不少志士仁人被捕入狱，表现得很坚强，我也曾经想过，如果自己处于他们的时代，也会像他们那样凛然不屈。但现在自己成了腐败分子，成了人民的罪人，反差很大，自己的心里也很别扭。”李文成说，刚进监狱的时候，他很害怕，怕那些杀人犯、抢劫犯欺负自己，怕繁重的劳动压垮自己。“来到这儿才知道，我在这里既没有人重看，也没有人轻看，监狱主要是改造人，让人学好。在这里大家一同休息一同吃饭，劳动主要是根据个人的特长和爱好，学习一些便于刑释就业谋生的技术。在这里，我学会了接受军事化的管理，学会了过集体生活，我的精神状态和心理逐步恢复正常，感觉就像获得重生一样，心情也逐渐好起来。”

“人，总是要在经历风雨后才懂得珍惜失去的果，懂得感谢得到的恩。并不是因为岁数大了，所以心房就会跟着变广袤，而是因为老去，学会了剔除和积存。想起为官的那些岁月，感觉自己总是活在迷茫和清醒之间，倔强着脆弱，恍惚着坚定，反复挣扎却不得其所，最终还是陷入了欲望的泥潭。”这是李文成《入监改造日记》中的一段话。他说，如果有来生，他还是愿意做学问，以一个知识分子的方式生活。

李文成最后对我说：“我记得讲过‘知识就是力量’这句名言的弗兰西斯·培根。如果可能的话，我还想在监狱继续开展学术研究，为人类社会再做点贡献，增加自己所做的有益事情的比重，也使余生更有价值和意义。”

阅读延伸

审批大权高度集中引发的腐败

手握学校项目、升格等审批大权的李文成，最终被审批大权咬了一口。从 李文成倒台中我们需要反思点什么呢？

审批大权高度集中是腐败丛生的策源地。

在查明的犯罪事实中，郑州某中专学校校长李某，为让该校从中专往大专升格，以及为争取中央财政支持的职业教育实训基地建设项目提供帮助等，先后27次向李文成行贿61万元。郑州市某专修学院院长赵某，为让自己的职业学校升格为学院，先后7次向李文成行贿6.1万元。郑州中原某学院负责人，为使学校顺利申报硕士授权单位，也给李文成送了1万元。

郑州某中专为什么２７次向李文成行贿？是因为李文成在学校升格和项目申请中有话语权。此案也反映出中国教育行政化的痼疾。学校从级别到招生到毕业到项目到资金，无不需要行政部门审批、审核、审定、审查。

在项目审批等行政行为中，审批人的个人裁量权太大，是造成官员肆意妄为的根本。像河南省四任交通厅长前赴后继倒台，就是因为手里握着数百亿的投资权。钱投到哪儿全凭自己的感受。既然“我的地盘我做主”，贪腐行为的发生就一点也不奇怪。

李文成档案

李文成，生于1946年，复旦大学哲学博士。曾致力于精神生产问题研究，填补了国内对该领域研究的空白，出版了国内第一部系统论述精神生产问题的专注《论精神生产》。李文成在担任河南省教委副主任、省教育厅副厅长期间，先后48次收受贿赂人民币76.5万元，构成受贿罪，2010年2月，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1年6个月，其犯罪所得全部没收。现在省焦南监狱服刑。